凤凰古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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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涌风飞胡启涌先生是水天眼新闻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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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云涛 https://wapjbk.39.net/yiyuanfengcai/ys_bjzkbdfyy/790/

沱江平静地绕过凤凰古城,温存地将古城半搂入怀。对面的山上长满了树,有榕树、有槐树,也有一些竹子,密密匝匝的,如一道道泼洒开去的狂草墨迹,水气在林间随着江风飘飘荡荡。知了最是知情,紧一声慢一声地叫着,树叶不情愿地变*了,飘落在江面上、行船上、仄仄的山道上。

小雨一直下着,细细的、簌籁的,不用撑伞是最惬意的选择,自个儿在小巷里穿行。石板地面被浸得湿湿的,会让人想起很多与雨有关的人与事,与雨相连的诗歌与音乐。正如沈从文写的“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总是湿湿的”。兀自绽放在古城墙上的几朵秋花,开得寂寞而恬淡,在江风中瑟瑟抖动,水珠滴落在斑驳的城墙上,没过好一会,花朵上又积上了水珠,晶莹、可爱,随风微微颤栗。几株沧桑的槐树,遒劲的枝桠斜斜伸向江面,皴裂的树皮在绵绵秋雨的浸润下变得潮湿而深邃。沿树攀爬的青藤,以不变的绿色阅读着江面的来往帆影。江风吹来生起了些许凉意,江面上的小船穿梭不停,坐着的都是游人,船家虽是不停地唱着湘西山歌,全然是为了招揽游人,早也失去了湘西人原有的质朴和淳厚。游人来来去去如江水娴静从容,似乎担心惊扰了沱江的平静,惊扰了沈从文湿湿的文字。岸边卖风味小吃和地方特色的商贩不少,却没有别处景区揽客的吆喝声,你轻轻问她一句,她柔柔回答一声,如沱江的水汩汩复潺潺,如古城的雨淅淅复沥沥。

穿过几条逼仄的甬道,找到了沈从文故居,庭院不大却很精致,沈从文祖上几代习武,唯有他少去了湘西人的彪悍,以水的宽容拥抱着沱江边的吊楼、瓦房及两岸的船家渔火。妻姐张允和是最懂他的人,故居里挂有几幅她的书法条幅,是写给沈从文的,字写得绢秀,文字也隽永,端看一会让人觉得有一丝轻风从窗外吹来,柔柔的、润润的。在右侧的厢房内,陈列着一把破旧得已散架的青藤躺椅,边上的文字介绍是沈从文生前用过的。我凝视良久,似乎看见他着一身布衣躺在上面,手中轻握一把茶壶,久久的望着沱江,当雾水迷糊了眼镜,他取了下来,用粗布衣袖擦了擦后又戴上,继续打量着“边城”日子。

“在水边长大,水边懂事,爷爷的第一所学校就是这条江水。”孙女沈红在《湿湿的想念》中写到:“水给了他想象力和自已的思索方式,水给了他坚忍柔韧的性格,水激发他对人世怀抱虔诚的爱和希望。”故乡之水是沈从文的全部人生,他的生命已被水融化、被水诠释,文字里、日子里、寂寞时、苦痛时,水的柔韧给了他力量,伴着他淌过岁月中的坎坎坷坷。沈从文读懂了故乡的水,故乡的水始终以恰到好处的湿度,滋润着他的文字。“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,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。”“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,大部分都同水不能分离。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。我认识美,学会思索,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。”先生笔下的故乡总是漉漉欲滴,一点一滴,漫上心头,漫过记忆,在先生的心塬上情深意长地淙淙流淌。先生眼中的水是远方是乡愁,是思索是记忆,这一江之水是属于先生的,在《边城》里,在翠翠的等待里一直缭绕不绝。

注定沈从文走不出故乡之水,哪怕是在“北漂”的日子里,哪怕是在打扫女厕所的挨批岁月里,哪怕是在故宫研究明代服饰的寂寞里,泪水滴落时,先生都会想起故乡的沱江,故乡之水便朝他奔涌而来,这是来自遥远湘西的一丝抚慰,会在瞬间止痛他的相思与伤戚。“水的德性为兼容并包,从不排斥以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离奇和不经事物,却也从不受它的玷污影响。”水与先生都是温和的、强韧的,始终不屈而从容地面对荣辱。“水教给我黏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,并做横海扬帆的美梦。”先生20岁从凤凰走出,是顺着沱江坐船离开的,清波之上的告别,开始了先生“横海扬帆的美梦”。在先生心中,故乡的沱江就是生命的全部,可以阅读人间世故,亦可抚慰受伤的心。“我总那么想,一条河对于人太有用处了,我赞美我故乡的河,教给我思索人生,教给我体验人生,教给我智慧同品德,不是某个人,却实实在在是这条河。”

这是一个适合诗人的雨天,我在靠城墙的一条青石凳上坐下,看着细雨中的沱江,思绪与流水一起缓缓流过。光滑照人石板路,一直沿着江边逶迤而去,几个身着土家族服饰的湘西女子,头戴竹斗篷从我面前走过,脚步盈盈,紧跟身后的一只小狗毛色很好,没一会就随主人转进了一条深巷里。忽地,我才想起咋不用手中的相机,拍下细雨中的沱江,拍下宛若翠翠姑娘的背影。

在沿江而下的不远处,我找到了听涛山上的沈从文墓地,在半山腰的一个平台后面,向他行礼鞠躬是少不了的,然后在墓地前的一个石凳上坐下,掏出《边城》一书读上几段,我想以这种方式追思先生是最好的,先生也可以在他熟悉的文字里,再次听到故乡的水声。墓地没有我想象的高大坟茔,只有一拢松软的泥土,一块木板斜斜地插着,上面写着“沈从文之墓”。先生年死于北京,骨灰一半留在故乡的听涛山上,一半撒在故乡的沱江中。地面镶嵌着不规则的鹅卵石,一排一排的铺开去,中央立有一尊多边的石块,算是先生的墓碑吧。正面刻着先生自己的话:“照我思索,能理解我;照我思索,可以识人。”先生一生坎坷沉浮,在不少的算计中打击中,依然执着地奔走在自己的路上,虔诚地珍惜一切相遇,故乡的水是理解他的,他以水的坚韧和柔情打量着日子,“可识”的岂止是人,还有斑驳陆离的炎凉人世。墓碑后面是妻姐张允和写的挽联:“不折不从,星斗其文;亦慈亦让,赤子其人。”字面上看张允和高赞了沈从文其人其文,其实张允和的苦心却不仅如此,挽联每句后面的字连缀起来即是:“从文让人。”张允和是懂妹夫的,“让人”是水的性格,是沈从文的性格,外表纤纤,内心不屈,遇险则回,遇急则缓。生活中沈从文一直选择让人,以一个湘西人的谦和让他爱着的人,让他愿意让的人,让出了不一样的风景,让出了一片“边城”风情。

说实话,开始张兆和有些招架不住沈从文铺天盖地的爱,为了这事张兆和还到胡适先生那里告沈从文的“状”,胡适却说:“他非常顽固地爱你。”在长达4年的追求长跑中,沈从文的求爱信一封接一封的如雪花飞来,张家三小姐终于调皮地回过头来牵上了他的手。年9月9日,两人在北京中央公园宣布结婚,一场很有仪式感的爱情长跑换来的婚礼却十分简单,但是,梁思成、林徽因夫妇送来的锦缎百子图罩单看上去还满是喜气。婚后两人时聚时离却书信不绝,沈从文在信中亲亲地称妻子叫“三三”,哪怕张兆和从不回信,哪怕是在暮年的独苦中,沈从文仍然写道:“在青山绿水之间,我想牵着你的手,走过这座桥,桥上是绿叶红花,桥上是流水人家。”年,67岁的沈从文收到了妻子张兆和的第一封回信,高兴地傻傻的举着信说:“三三来信了,三三来信了。”接着又像小孩一样哭了起来。

沈从文走后,留下了暮年的张兆和,当她整理丈夫遗稿时,如烟往事浮上心头,不禁伤戚地写道:“过去不知道,如今知道了;过去不明白,如今明白了。他不是完人,却是一个稀有的善良的人。”年2月16日,她高龄谢世后,选择将骨灰放在凤凰古城听涛山上丈夫的身边,这里僻静清幽,与丈夫一起头枕青山,听涛共眠。这或许是一种弥补,或许是一种慰藉,彼此都有时间了,得给丈夫讲讲当年没有回信的旧事。想必“让人”的沈从文不会太在意妻子的解释,他会再次似笑似哭地举着手说:“三三,你来了。”沈红是这样写爷爷沈从文的:“谁能体会他那种热情洋溢之中的忧虑,幽默后面的隐痛,微笑之间的悲凉,悲凉之外的深重的爱。”其实懂与不懂对沈从文而言,不过都是心中的一泓清流,无声地滋润着一切,以“让人”的谦和去包容一切,去痛爱一切。然后,又把故乡之水赋予他的一切,以游子之怀全部反哺了沱江,反哺了故土。

我还去了设在吉首大学校内的“沈从文纪念馆”,纪念馆里空寂无人,正厅的墙上挂着一尊沈从文的半身塑像,眼镜占去了他的半个脸颊,如一个思想者微微地低着头。厅中间是一本书的造型,上面刻着先生的句子和他的手迹,同行的妻子说就在这里与先生合影一张,我说算了吧别去打扰,他喜欢一个人的守候。我们又顺着左边一条窄窄的甬道走去,仍然没人,两边墙上挂着先生的创作介绍和学校的一些学术成果。走出纪念馆,左边是沈从文的表侄*永玉的“*永玉艺术博物馆”,馆名是*苗子先生题写的,里面是*永玉的书画作品和部分藏品。门外的正前方是一方面积不小的荷塘,可惜荷花已谢,只有些许殘荷如铺展而去的中国画,淡雅、悠远。*永玉一生爱荷画荷,沈从文也喜欢生长在水里的荷花,他曾路过华中一个叫“双溪”的地方,当看到连天盛开的荷花时,马上写信告诉*永玉:“这儿的荷花真美,你若来,是的,在这个雨量充沛的地方,荷花一定是最美的。”我不知道这是有意设计,还是一场巧合,两位大师在这里相遇,静静守在这里,守着这方荷塘,这份宁静,去倾听只有他俩才听得懂的故乡水声,去回味“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”的诗句。

先生是水,充满灵性涓涓不息,他荡漾的心里从来没有孤独。“从汤汤流水上,我明白了多少事。”先生心里永远水波潾潾,他用一生的时光,用湿湿的文字幸福地滋润着自已的日子与爱情,滋润着“边城”两岸的山水和悠长悠长的往事。

文/胡启涌

文字编辑/邱奕

视觉编辑/向秋樾

编审/李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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